今天是他等在地铁车站的第658天。
他发现自己陷入了这样的窘境：周遭的一切都一如往常，像循环的钟摆有迹可循，只有她不见了。
地铁尖锐着呼啸而过，吹起来往女孩的裙摆。他顺着砖石的楼梯走上地面，阳光仍旧洒在店铺面前的桌椅上，咖啡混着面包的香味，直直窜入他的大脑，他走向那个微笑着的侍者，要了一块最简单不过的奶油蛋糕，一样艳丽的红色缎带，紧紧束缚着盒子里白色的蛋糕。
一模一样。他想。
完全一模一样，树叶间调笑着玩闹的微风，和刺入耳中情人飘渺的呢喃，甚至连街角徘徊的流浪汉，都一模一样。
这些脸孔，已叫他烦乱不堪。期待她的心情，在心脏里跳动不安。
“她是石制的么，她是蜡质的么，还是说她是来自另一世界的造物。”
他被这样的念头搅和得蠢蠢欲动，狂躁不休。他只知道，他一定见过她。并且就是在这里，就在这个地铁车站。他闭上眼睛，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相遇的场景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，她就站在那里，仿佛一切都是真实的。
这是永远不会让他忘记的相遇。她的眼睛，好像藏着全世界的星光和海洋。
他永远记得那双无法言语的眼睛。她的个子呢，她的皮肤呢，她的衣着呢，她的鼻子、嘴巴和手臂，都已统统消散在漫长的658天里。只有那双眼睛。
那双哭起来一定能倾倒出全世界的河流，闭起来一定能黯淡了全世界的光芒的，眼睛。
他是属于她的，而她是属于美的。她不会在漫长的等待中消逝，也不会在短暂的人生中流连。她必须，并且只能完完全全的将自己交给美，将自己如同献祭的处女一样摊置在美的祭台上，她将亲手褪去自己的衣袍，露出笋尖般的乳房和雪玉般的皮肤。她的眼睛看向哪里，哪里便燃起炽热的欲火，但是没有人能够上前，只有她的长发和空气中吟咏着的风，轻轻地抚摸她静默的身体。
而他仍旧要等她。因为他确信这美的独占物是真实的，并曾经在这里和他相遇。他已等待了悠长的658天，他会继续等下去。
“你将一直等下去？”他自己询问自己。
“我将一直等下去。”
“你会死的。”
“我会死的。”
“你会放弃的。”
“我不会放弃。”
他不欲探究她是否会来，甚至不欲探究她是否真实。因为无论她真实与否，他将一直等下去。
他甚至幻想着他们再次相遇的一切，用无聊的大脑构建着虚无的未来。他要用双臂禁锢住她，叫她再无处可去，以致再也无法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半步。但他是她的，他的灵魂是她的，那么他的身体自然也是她的，因此他除了牢牢拥抱住她，便再无其他事可做。
只有一点，他一定会肆无忌惮地爱抚她，只要期望仍没有被丢弃，他就会在烧着壁炉的房间里侵犯她，进入她，挤压她的身体，紧紧地用嘴唇堵住她的呢喃，吻她的手指，吻她的乳尖，吻她的肩膀，吻她高高扬起的脖子，吻她涨得通红的面庞，吻她黑丝绒一样的眼睛，吻住她的眼睛。
他会用自己的皮肤感受她的皮肤，用自己的嘴唇感受她的嘴唇。他们贴合在一起，像两条发烧的鱼。不要借助手指或者其他什么器官，他们只要拥抱，漫长持久的拥抱，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都在惊叫着感受，并为对方的热烈而升腾起奇异的高温。
过去的658天，他有无数次痛苦的念头，如同坚硬的刀刃一般刺烂他的心脏和双腿，他几乎要跪倒在地铁车站，疾呼一切神明的名字，为了那一面之缘。但只要做起了这样的幻想，他的热情和勇气就绝不会瘫痪。
今天是他等在地铁车站的第658天。
他提着那盒红色丝带束缚着的蛋糕，在往来的人群中寻找。
他摇来摇去的眼睛，指着她飘来飘去的爱情。
这世界上有的是时间，他的一生和她的一生。只要他能再一次靠拢到他的身边，并吻上她的唇，他就将明白，即使再耗费无数次来来回回的生命，也无法替换这一吻之间的时长，这即使寻遍宇宙也无法替换的，叫人痛苦着失明的时长。
继续等吧，继续等吧，他想。世界上有无数个人值得追求，但没有人像她一样，如此值得等待。
附《在地铁车站》原诗，作者埃兹拉.庞德。此为本人最钟爱的一个译本，译者飞白：
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；
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。
（采编：杨松子；责编：曹雨晨；配图：曹雨晨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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